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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阳书友文章选—《红楼梦》中的“诗学”

【发布时间】:2006-06-09

毛志成

  《红楼梦》中涉及的诗(以及词、赋)总计是多少?不到百首也差不多(这里头还可以包括有韵脚的灯谜、酒令,此外还有刘老老的打油诗,薛蟠之流作出的粗谣野谚等等)。
  看来,《红楼梦》中的“诗活动”,是一项很重要的文化活动,值得关注。
  《红楼梦》里的诗,无疑都是曹雪芹本人写的。单是这一点,就足以使他无愧于诗人之誉。然而曹雪芹的更为高明之处,在于他不仅能写诗,还精通诗学,能解诗、讲诗、评诗。证据就是:《红楼梦》中的许多人物在写诗或搞诗会时,大都同时做些诗的赏析或点评,从中引发对诗的见解和论述。这些见解和论述,加在一起就构成了曹雪芹的诗说、诗观、诗学,乃至很系统,很卓越。
  权且不谈那些对诗的散评、偶议,单就很有意、很侧重的诗歌研讨活动,就搞了多次。
  第一次评诗活动是《红楼梦》第 17回的“试才题对额”,讲的是贾政带着几位“清客”(即傍食的二三流文人)第一次参观刚刚建成的大观园,觉得有景也应有诗,但无论是贾政还是这伙文人都文采平庸,于是便把才子贾宝玉找来。在游览中,贾宝玉题了多处匾额,写了许多首诗,虽然时时被贾政斥喝“畜生!”“打嘴巴!”“叉了出去!”但在实际上真正有生动才气的还是贾宝玉。余下的政客、清客,只会套些呆文俗句,硬造虚情。这就是曹雪芹的诗见之一:诗源于真情实感,意深趣雅。
  接着是下一回的元春省亲,这位娘娘邀来了贾宝玉和林、薛等一伙才女,作诗取乐。娘娘本人也作了一首,只是说了些官话而已,在思想上和才气上都无什么个性。一伙才女比来比去,连做为评委主任的元春娘娘也叹服道:“终是薛、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,非愚姐妹所及!”薛、林二人相比,薛诗写得很聪明,既顾及大人物元春的官方意识、正统意识又很讲求文才文采,如“高柳喜迁莺出谷,修篁时待凤来仪”即是;林诗则在元春的皇家文化面前,最大限度地放纵了一点自由意识,如“香融金谷酒,花媚玉堂人”两句,敢于用了“媚”字,只视娘娘为普通的女性“玉堂人”,不简单。
  在“香菱学诗”(第 48回)里,写了苦命少女香菱的学诗实践,以及步步提高诗的品位的过程。对这个学诗过程、悟诗过程,做她“老师”的林黛玉一边教她的写诗基本功,一边讲述赏诗、评诗的知识。实际上,这是曹雪芹借他人之口,讲解了一番有关写诗的启蒙教材。香菱以“咏月”为题,三次写诗。第一次写的月,有凑字凑句之嫌,写得不活不开。林黛玉认为她“看的诗太少,被它(诗)缚住了。”提醒她“只管放开胆子去作。”第二次的咏月,只是写了月的表象、外形,提炼不出深意。林黛玉说你只是写到了“月色”一级,太浅,再去写一遍。第三次的咏月,已经驰骋了很广泛的联想寄寓了颇多深意,尤其是其中的几句如:一片砧敲千里白,半轮鸡唱五更残。绿蓑江上秋闻笛,红袖楼头夜倚栏。林黛玉等人都惊叹不已。
  针对香菱的学诗,曹雪芹借林黛玉之口说:“词句究竟还是末事,第一是立意要紧。若是意趣真了,连词句不用修饰,自是好的。”
  尤为重要的第一评诗活动,是第78回。在礼部供职的贾政,为了奉旨悼念一位古代女人——林四娘,在清客们的陪伴下,找来了贾宝玉、贾环、贾兰兄弟叔侄,作诗吊古。十三岁的贾兰为了表现自己,抢先写了一首七绝,其中有赞美林四娘的两句“捐躯自报恒王后,此日青州土尚香。”虽有才气,但嫌稚气,贾环的一首五律就较之高明些,尤其“掩啼离绣幕,抱恨出青州”二句更佳。但真正的佼佼者毕竟是贾宝玉,他一眼就看出此诗内容较重,应写成“歌行体”为佳。为此,他搞的是“起于俗,行于雅。”第一句“恒王好武兼好色”,险些被贾政骂得狗血喷头,斥为“粗鄙”。但一经放开写来,雅句频出。待到“绣鞍有泪春愁重,铁甲无声夜气凉”等句出现后,连贾政也默然无语、屏声敛气了。
  曹雪芹足可出版一部品位颇高的诗集,如果为了捞职称、当教授也可写出一部《诗学》,我相信水平不会低,乃至很出色。